我對印度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?
其實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那裡的華人。生活在加爾各答的華人。
加爾各答是個怎麽樣的城市呢?人口密集、貧困、擁擠。有一座白色華麗的皇宮和博物館,深紅色的泰戈爾故居,幾所禪修中心,還有一個正在建設中的電子城,數不盡的貧民窟,以及那逐漸沒落的中國城和皮革廠,當然還有很多很多我來不及去發掘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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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一點都不像加爾各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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泰戈爾故居外,紅牆披上了春裝。 |
而那裡的華人呢?他們純樸、知足、傳統,並且深愛著加爾各答。
是的,加爾各答里藏著一座中國城。這“城”可真名副其實,大紅城門以及高高築起的城牆,將它與周遭的世界分隔開來。城外,一個貧困破爛的加爾各答,城內,一個仿佛停留在60年代的華人世界。到訪過中國城的人,肯定不會忘記這個地方,特別是它獨特的“味道”,空氣里永遠瀰漫著一股惡臭。這惡臭是從皮革廠傳出來的,它比糞便或垃圾更叫人難忘和窒息。路邊的溝渠內靜靜流著淺藍色的渠水,這是皮革業長期污染的傑作。皮革廠簡陋得教人難以置信。一所單層或雙層房子,隨意分隔成幾個部門,進行特定的皮革處理工作,比如清洗、壓縮、染色、晾乾等。每個部門的規模有多大?就一兩名印度員工在工作呀。沒有空調,沒有風扇,沒有明亮的燈光,當然也不會有排污系統。這些家庭式經營的皮革廠,從六七十年代開始營業至今。西方國家需要大量皮革製作成工業用品,如手套,還有奢侈品如名牌包包皮鞋等。先進國當然只要成品不要污染,皮革工業就留給這些第三國家吧,而投身這個行業的,也只有印裔穆斯林和華裔,在社會眼中,這是一份低下和骯髒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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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城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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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工后的牛皮 |
在皮革業最輝煌的時期,中國城是熱鬧無比的,街頭巷尾皆是皮革廠。紅色大門的,就是華人的皮革廠,藍色大門的,就是印裔穆斯林的。皮革廠是華人掙錢致富的地方,也是他們生活的地方。很多家庭就住在皮革廠樓上,一家大小在如此嚴重污染的環境中安樂生活。直到90年代后,印度政府基於皮革廠造成嚴重環境污染為由,下令廠家必須搬遷到特定的工業區營運,經費不足的皮革廠相繼倒閉,有些仍留在原地偷偷營運,只有少數資金豐厚的遷離了中國城。
失去了生計的華人憑什麽養家呢?他們說,幸好印度人愛吃中餐。皮革廠老闆靈機一動,就直接把工廠變成中餐館。我到訪的時候,中國城內竟然有好幾家中餐廳。老闆說,印度同胞最愛吃炒飯炒麵,炸雞炸魚,中餐館只要做這幾道菜,就不怕沒生意,有些規模較大的,更以自助餐形式出擊。
然而,在十多億人口的印度大國里,華人畢竟是滄海一粟,下一代的出路更是有限,於是離開就成了大家最終的選擇。每一年,中國城里最少有一個家庭移民。我到訪的其中一個家庭也在搞移民。我問那位父親,捨得嗎?他說不捨得,但是爲了孩子,沒辦法。去到美國要從新開始,要適應新環境,找新工作。孩子們則對未來充滿期待。我問父親爲什麽不考慮只送孩子去國外念書,自己留在這裡養老呢?他的回答:“我們是客家人啊,最重視家庭,如果孩子不在身邊,一家人無法團聚,我留在這裡又有什麽意義呢?”
中國城的確像一條客家村。在這裡會說客家話的人比會說普通話的人多。會說印度方言的華人也比會說英語的華人多。可是年輕一代幾乎都不諳中文了。城內唯一的中文學校——培梅學校在苟且生存著,偌大的校舍空蕩蕩,校內只有一位校長和兩三位老師駐守,各年級的學生加起來,勉強湊足四五十人吧。大家都走了。校長感歎。曾經這裡有五千多位學生,長廊上是陣陣讀書聲,球場上有學生追逐嬉戲。如今,校園是那麼的冷清孤寂。爲了生存,學校增設了幼兒班,也公開招收印裔學生,不過前景依然不樂觀,不懂還能支撐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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培梅——培育客家梅縣子弟的學校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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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兩個年級合成的班級,寥寥可數的學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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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謝你們。再見了。
在我離開前,幼兒班華印學生們一起唱了一首華語兒歌給我聽,稚氣無憂的歌聲,與校園內淡淡的哀愁形成強烈的對比。我聽著聽著,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鼻頭也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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